“墙布”前面的空间,便是他的“生活区”兼“工作区”。前墙正中央是一扇更为宽大的木框玻璃窗,同样敞开着,海风在此汇入,带来更强劲的凉意。窗下,一张磨损严重的旧课桌承载着他日常的重负。桌子的左端,一叠教材和教辅资料摞得整整齐齐;中间摊开着一本《小学数学毕业总复习:考点归纳和应试测练》,书页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蓝笔迹;右端则是两座由学生作业本垒砌的“高塔”。桌旁没有椅子,备课或批改作业时,他习惯性地站着,或者干脆拖过角落那只用来盛水的铁皮桶,权当临时板凳。

        前窗左下方,靠墙放着一张更为结实、也更显沧桑的长条木桌。桌面上,左边是一个容量不小的银白色电饭锅,锅体擦得锃亮,仿佛在无声宣告它主人的一丝不苟;中间一个塑料托盘里,盛着浅浅一层清水;右边,三只纯白色的大饭碗叠成一摞,旁边是两个青花瓷菜盘。紧挨着碗盘,一个表面已被摩挲得温润发亮的旧竹笔筒里,斜插着两双竹筷,安静得像两段凝固的时光。桌子底下,那只用途广泛的铁皮水桶默默蹲守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考试作弊时事件,那个幕后人物的真相问题,最终没有深究。如此一来,武修文与同事们的关系反而更密切了,时常有来有往。这不,又有客人到访了!

        门外的说笑声由远及近,带着海潮般的喧腾,最终在他门前停驻。一个爽朗的、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穿透门板:“武老师?睡了吗?出来乘凉聊聊呗!”是郑松珍老师。

        武修文的心毫无预兆地微微一紧。他放下手中正在批改的作业本,笔尖在“解法巧妙”的评语上顿住,留下一个细微的墨点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带着咸味的海风似乎也未能平复他心底一丝莫名的慌乱,尤其是意识到门外可能站着黄诗娴:那个他初来乍到时第一个认识的、总让他心头泛起奇异涟漪的女老师。面对她时,他常会像个初涉世事的少年般手足无措,心跳失序,仿佛身体里某个沉睡的弦被轻轻拨动。一种古怪的熟悉感又同时缠绕着他,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久远时空里,他们早已熟稔如亲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定了定神,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:“没睡,请进。”随即快步走到门口,拉开了门。

        门外灯光下站着三位女老师。郑松珍打头阵,她身形健朗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袖衬衫,袖子随意挽到手肘,笑容爽利如盛夏的阳光,带着一种无拘无束的男性化豪迈。林小丽紧随其后,脸上带着惯有的、略带羞涩的浅笑,气质温婉。最后面,是黄诗娴。她穿着一条素色的连衣裙,海风拂过,裙摆轻轻摇曳,她微微侧着头,那双沉静的丹凤眼望过来,目光掠过武修文,投向房间深处,像月光下静谧的海面。

        武修文侧身让开通道,脸上努力挤出欢迎的笑容,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。“请进,地方简陋,别嫌弃。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抢先一步跨入房内,“啪嗒”、“啪嗒”两声脆响,拉亮了房间前后两个灯泡。昏黄的光线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,也照亮了他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。他退到门框边,后背几乎贴上了粗糙的木门板,双手下意识地在裤缝边蹭了蹭,仿佛想抹去掌心的薄汗,像个等待检阅的新兵。

        郑松珍一马当先,带着风走了进来,目光锐利如探照灯,毫不客气地在房间里逡巡。她边走边啧啧有声:“嚯!武老师,你这可是标准的‘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’啊!”她径直走向前窗下的课桌,随手翻了翻那本摊开的毕业复习资料,指尖划过那些工整的笔记。接着,她的视线被课桌左端那本与众不同的本子吸引了。它在一堆实用主义的课本和作业本中显得格外厚重、神秘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伸手拿起它。磨砂黑的硬质封面带着沉甸甸的分量,触感粗糙而独特。封面中央印着“记事本”三个醒目的黑体字。字的上方,是一幅线条简洁的简笔画:一本摊开的书页上,斜倚着一支羽毛笔,笔尖似有若无地轻触纸面,仿佛灵感即将滴落。下方则是几个清晰的英文字母“NoteBook”。封二上,一行墨迹酣畅淋漓的草书龙飞凤舞:“艺术在似与不似之间!”落款是“武修文,1988年2月18日”。郑松珍饶有兴致地掂量着本子的重量,随手翻开。内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,是诗歌,是零散的散文片段,是思想的涓流汇聚成的地下河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快速地、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翻动着那些写满心事的纸页。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夏夜的虫鸣。当翻到某一页时,她的目光忽然被钉住了。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,像被无形的丝线缠住。紧接着,一声短促而响亮的惊叹从她喉咙里蹦出:“嗬!好东西呀,好东西!深藏不露啊武老师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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